時間機器:王仲堃《開箱作業》中「聲音處理」的時間性問題
文/王柏偉
【打開音樂盒】
《開箱作業》從打開箱子的那一刻開始它的旅程。
「打開」是《開箱作業》的第一個重要概念,也是從音樂盒邁向時間旅行的重要一步。音樂盒之所以令人著迷,就在於從封閉的盒子裡流洩出來的音樂彷彿是自動的,在某人偷偷地上了發條之後,聲音就從我們所看不見的盒子裡漫出,視覺上的不可見與聽覺上的存在感共同製造出一個想像的世界。
打開音樂盒之後的《開箱作業》造成了世界的位移,它要求我們注視這些看似剛從實驗室移居到旅行箱中的動力機械裝置,不要將眼光移開。這些怪獸般的機器在我們眼前使勁扭動它們的關節,正是由於它們如此地怪異,遠離一般習慣的裝置方式,所以我們目不轉睛,深怕偶一失神,就失去了某個有趣的片段。相對於音樂盒所創造出的想像世界,《開箱作業》以其機械性的運動讓我們佇足於在書面文化所忽略的「技術性無意識(technical unconciousness)」這端。
《開箱作業》將聲音產生的機制攤開在我們面前。它不再像音樂盒旋律一樣,仰賴某種既定的、外在於聲音生產機制的敘事來誘發這一連串聲響的意義,《開箱作業》要求我們專注於聲音的生產,這是作品給我們的第一個命題:製造聲音的就是製造注意力[1]。
【時間化】
當我們從一般音樂盒與《開箱作業》的區分出發,思考它們兩者所製造出來的聲響所預設的時間性需求時,想像世界與自動技術世界兩者的巨大分野益發變得明顯。音樂盒所發出的「音樂」,是一種「被檔案化了的聲音」,換句話說,這些聲音依賴某一種「外在的時態化(external temporalization)」[2]來支撐它們,打開音樂盒我們就能看到特定的曲目是如何被結構化成為金屬版的,整個曲式結構是一個凍結了的時空秩序,呈現的是樂譜[3]所規定下來的象徵(symbol)世界,這個世界是永恆的、是不朽的。不同於此,《開箱作業》並不事先擁有一個應該如何演奏的譜式,它並非以聲音轉化某種敘事性的象徵,也不是將聲音「記錄」下來,而是讓觀眾在時間的流逝中看/聽到聲音處理(sound-processing)的過程,
觀眾是否最終能夠在藝術家表演終了或作品演示結束之後對於這次的「音樂」擁有某種整體性的意象,或者將之視為某種外在指涉的聲音變體,並非藝術家真的在意的事情。
《開箱作業》擁有裝置版本與藝術家現場表演兩種版本,更清楚地讓這個作品所產生之聲音「無法編碼」的特性清楚地顯現出來。之所以無法被編碼,就在於這個作品所產生的聲音將自身呈顯為「時間的媒介」:時間以聲音為其媒介,聲音以時間為其表現形式,不管在哪個版本中,揭示的都是時間流盲目且無法預測的特性。聲音之所以用以表現時間,就在於在每個時刻的聲音都必須以對抗、脫離、並與前一個時刻的聲音做出區隔,下一個時刻的聲音才得以從前一刻的聲音中獨立出來,這同處理了時間之「連續性/斷裂性」的特質,每每在「當下」指向「過去與未來」。
就觀眾/聽眾端而言,欣賞《開箱作業》的表演因而就是一種「基於訊號的模控學經驗(signal-based cybernetical experience)」,它再生了時間經驗,導致感知的在場與認知的不在場兩者彼此分離開來,[4]聆聽的經驗不連續且不可逆地從一個狀態跳到另一個狀態。於此,我們就抵達了《開箱作業》第二個命題:去感受(sense),而非思考。
就此而言,《開箱作業》是一部具體而微的時間機器。
[1] 關於注意力問題的歷史考察,請見Jonathan Crary, Suspensions of Perception: Attention, Spectacle and Modern Culture. Cambridge : MIT University Press, 2000.
[2] Wolfgang Ernst, Signals and Symbols,(網頁擷取自:http://www.medienwissenschaft.hu-berlin.de/medientheorien/downloads/publikationen/medtextyale2kurz.pdf,擷取日期:2013/07/15), p. 6.
[3] 我們必須注意支撐樂譜傳統的「印刷術」這種文化技術(cultural technology)的影響。
[4] 正是在這個位置上,「娛樂性」成為相對於「思考性」的重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