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age: 陳松志 Chen Sung-Chih《無題2018》'Untitled 2018', 2018, 人造織品、地毯、活性碳粉、調頻聲響、個人物件/現地裝置 Synthetic fabric, carpet, active carbon powder, frequency modulated sound, personal objects / site specific installation, 尺寸依場地而定 Dimensions variable, 攝影/郭展源
探黑,靜默中的聲動原音(碳黑,境末中的生動源因)
原文語稿/ 黃建宏(策展人/國立臺北藝術大學藝術跨域研究所所長)
彙編文稿/ 陳松志(藝術家)
「無法專心的煙」陳松志個展,對我來講,的確是一個新的嘗試。昨天,當我試著,要進入這個展場的時候,在一開始,是會出現猶豫的!因為我們放眼看去,這好像是某種被擬造出來的地景,而這個地景交錯著白色跟黑色,那個黑色跟白色的空間,其實係因白色的部分它是地毯,而黑色則是活性碳顆粒所堆積出來的鋪面。在一個視覺的狀態裡,那並非是一個平滑的地板,上面散置著黑色顆粒,然而白色本身事實上因為纖維的關係,它也是某一種顆粒狀態的顯形。所以在整個視線中,放眼過去好像已經形成某一種視覺上的地景、一個地面,它其實是由黑色與白色顆粒的交雜組成,而這個黑與白其實不可諱言的,它同時在一個全亮的打光空間裡,但它同時又不是一個非常白亮的空間,而是通過燈管,其實它從上而下有一道漸層的光源,就在這樣的一個光線底下,這些白色、黑色微粒的空間,微粒的地面,它好像呈現一種閃爍。
這彷彿是進入到一張黑白老照片裡的空間,著實來講這卻又是一個正在被汙染進行的空間。當我們的身體,當我嘗試踩踏進去的時候,它的觸感一方面是柔軟,另一方面活性碳的顆粒卻又帶來一種碎裂的硬度。身體存在在這樣的一個現場裡,是會遲疑到底我該踩在什麼樣的地方?同時間展場裡面又看到為數眾多的鞋子,在這種黑白對比,並有著光影以及微粒兩種感覺的交雜底下的視線,到底該如何去看待這些鞋子?這些散置在地板上面的這些鞋子,對於觀者而言,它其實是一個會造成混淆跟猶豫的情緒以及視點。事實上,或許讓這些已被騷動的情緒稍微可以安心、鬆卸下來的是展間中出現一種非常日常的聲響持續撥送著。這股傳聲可能很多是來自於即時電台的現場撥放。然後,另外從另一個排風口傳遞出來的卻又是我們日常在工作、開車或是房間裡常常會聆聽的音樂有流行樂、古典樂等。
這些聲響彼此交錯於耳邊,它們會讓原本在地板上面所處理的視覺,好像同時間陷入一種很謬怪的感覺。因為這些聲音本身在我的認知裡是有非常明確紋理的!特別是跟現實有關的紋理。然而我們在這個地板上,我們卻一直恍惚在如同黑白影像間微粒交錯視感而產生的動觸。就在這樣的狀態底下,這個很平常的經驗卻突然變得十分離奇。當我們很自然的去靠近那些鞋子,因為那些鞋子幾乎是整個展場裡最重要的物件,或者最鮮明的物件。在這個物件組合裡我們很清楚的可以看到,這些鞋子它是使用過的,並且沒有被過多的雕琢或加工。然後在這鞋子內裏,我們可以看到它塞滿著報紙,仔細觀看這些報紙在它的單面是用了水性黑墨再去進行一次的平塗,同時填滿了活性碳的顆粒於縫隙中。單單在這裡就會產生一個好奇。好像這個鞋子它是某一種,如是創作者的沉思?還是他所制定形成的一套儀式過程?一方面這個鞋子它本身確實有被使用過的痕跡,可是這個被使用過的痕跡,又不被保留在一個日常的狀態,讓我們去想像它可能具有著某種生活的紋理,但它同時卻又加諸了一個非常形式操作的外來物(也就是報紙)。
當報紙填充在其中而且報紙與鞋子間的隙縫其實充滿了細小的活性碳粒,在這樣的一個組成裡,我們可以先聚焦在這個鞋子上面。對我而言,這個鞋子其實它很像是一個被雕塑出來的物件,而不單只是一個日常物件。那這個被雕塑的一個狀態,它事實上、在形式的組成之中,偌有著一種「屍體」的意味。如果我們再想像一下我們所穿的鞋子,當每天我們將自己的腳(或者是說身體)套入到鞋子這個空間,於是我們因為這個連結開始離開我們原有的地方、位置,以至於移動到其他任何可能的地方,這個似乎是原本這個人造(鞋子)空間所能夠暗示出來的事情。然而當它被塞滿了報紙的時候,似乎又多有著一層日常的訊息,這個訊息它在某種儀式或過程的操作底下,像極了「一個被綁架的人」。我想像著一個畫面,他(它)像是被歹徒塞滿了紙張或是其他,塞滿了整個嘴巴,然後可能被撕票了!棄屍在某處……。
我們可以再把鏡頭拉遠,重新回到這個場景,其實這個場景,第一個帶入我想像的其實是一個留有著死去人屍的殘跡大地,那是一個蒼涼的景象。黑白相間的地面、散落著鞋子、散置著這些人的物件,我馬上聯想到歐洲舊有常見的戰爭的照片、檔案照,可是因為那個物件其實是一些非常常見的步鞋,它散置的密度非常高,因此它傳遞著一種日常性並交雜出屬於日常的生命。然而它似乎又跟正常想像下非常詩意的大地,讓人充滿著感嘆其實是比較無關的!因此到底該怎麼樣去述說我在這個空間中的感受,其實就身體感來講,我的在腳底下它呈現的是一種細碎的,它帶出了一股物料間竊竊私語的感覺,腳底下的「發聲(生)」相當程度地正在和我們的眼睛去產生某種競爭,它確實帶來了很不習常的感覺。在視覺上又反覆的恍惚在一種影像跟日常之間,身處之中我大概是受到了這些綜合的聲影而造成我心理很大的影響。
混雜在這樣的情狀裡,我會發現,其實這個空間是被「撕碎」的!在陳松志他所營造的空間裡,我們會找尋不到這個空間的某種中心點(焦點),或者所謂核心的量體建構。相對的,我們將會進入到非常多細碎或者撕碎的感知層面。陳松志他在營造一種空間,這個空間它變成了一些碎片所組成的空間。問題是這些碎片它有著一股非常多「暗示性的流動」,或者說對於「流動的暗示」。不管是音樂的放送,或者電台節目的撥放加上腳底下的那些細碎的觸感,以及我們看到鞋子上頭同時有著日常的用痕以及儀式的完成…等。這些東西所集合出的一個交雜體,在某個當下瞬間,我感覺到陳松志創造了一個緩慢流動的時序,一個質地飽滿的空間。其間他巧妙的讓眾多的、細碎的或被撕碎的訊息,並行著眾多意念在這個現場裡流動翻攪,這道感覺讓我持續、不間斷著。
或許我更大的好奇其實是活性碳這般物質於此的意義,或者這般物質的存在所給我們的、帶給屬於我們這個時代中的一些想像。因為活性碳它本質上是一項無機物,然後它在我們的視覺裡、在我們對形態的判斷裡,它彷彿是一個被物化的東西。但事實上,在我們生活裡有太多跟淨化有關的事情,都是來自於活性碳的使用。關乎我們生活裡有眾多透過活性碳所進行的各種淨化,不管是對水的淨化或對空氣的淨化,或者對空間氣味的處理。試想,當我們在使用活性碳的時候,活性碳往往是被某種纖維甚或容器給包覆起來!如果我們把這個空間看待成一個容器,然後當我們進入到這個空間,其實活性碳如常地在進行著過濾或淨化的功能,當它卻散佈在整個空間,那似乎迫使著我們去想像這是一項更大的淨化與清潔的浩大工程。
這些物質本身是微小的,它的效能不是視線可以看得到的!但它會迫使們去思考,其實到底活性碳這樣的無機物在當代人的認知跟感受裡,其實已經將我們帶進對於分子世界的想像。活性碳在形態上面看似是一個固化材料,但事實上它其實是可以過濾跟篩檢空氣裡的分子。正是在這樣的一個種狀態底下,或許也正是陳松志在這樣的操作裡充分值得我們去玩味的地方!也就是空間中到底型塑出了多少視覺?又形成了什麼感覺?我在這個空間中探掘出關於撕碎或細碎的空間身體,這股知覺流動誘發在極其隱晦的暗示之中。從這裡衍伸出當我們談述當代生活或者普遍在台灣的生存狀態,至少在這裡,我會有個之於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的連結,他曾經引用了《農民鞋》去訴說著藝術最重要的目的是開啟了那一個朝向本質性的大地。然後這個開啟的大地又跟世界之間產生了某一種衝突性。那我在想屬於陳松志的這些鞋子,他透過了一種更為複雜的儀式,以及看似最直接地面對這個世界的時候,從這個世界裡面,去給出一個介入、或反向介入的途徑。然而這個其中涵蓋了活性碳的介入以及他作用在鞋子上的某種小小的儀式。陳松志所開啟的大地又是什麼呢?或者是說他朝想的一種本質性會是什麼?在這些黑色的固體以及白色的纖維,其實它們都將會產生非常多的微粒作用在這個無形的空氣裡,然後透過光的照射,但事實上光的照射並不會讓我們因此更清楚看到這些微粒,可是光的照射卻籠罩、影響著我們身處在這個場景的臨場知覺。或許我應該可以講就是,我們在現場裡面,所有的觸覺跟感受,它們似乎是細碎而帶有某一種骯髒的不完美層面,可是當我們抬頭去看這個被照亮的空間,也就是感受到空氣的這件事情,它似乎又有一種帶出異常的明亮與清新。
彙編文稿/ 陳松志(藝術家)
「無法專心的煙」陳松志個展,對我來講,的確是一個新的嘗試。昨天,當我試著,要進入這個展場的時候,在一開始,是會出現猶豫的!因為我們放眼看去,這好像是某種被擬造出來的地景,而這個地景交錯著白色跟黑色,那個黑色跟白色的空間,其實係因白色的部分它是地毯,而黑色則是活性碳顆粒所堆積出來的鋪面。在一個視覺的狀態裡,那並非是一個平滑的地板,上面散置著黑色顆粒,然而白色本身事實上因為纖維的關係,它也是某一種顆粒狀態的顯形。所以在整個視線中,放眼過去好像已經形成某一種視覺上的地景、一個地面,它其實是由黑色與白色顆粒的交雜組成,而這個黑與白其實不可諱言的,它同時在一個全亮的打光空間裡,但它同時又不是一個非常白亮的空間,而是通過燈管,其實它從上而下有一道漸層的光源,就在這樣的一個光線底下,這些白色、黑色微粒的空間,微粒的地面,它好像呈現一種閃爍。
這彷彿是進入到一張黑白老照片裡的空間,著實來講這卻又是一個正在被汙染進行的空間。當我們的身體,當我嘗試踩踏進去的時候,它的觸感一方面是柔軟,另一方面活性碳的顆粒卻又帶來一種碎裂的硬度。身體存在在這樣的一個現場裡,是會遲疑到底我該踩在什麼樣的地方?同時間展場裡面又看到為數眾多的鞋子,在這種黑白對比,並有著光影以及微粒兩種感覺的交雜底下的視線,到底該如何去看待這些鞋子?這些散置在地板上面的這些鞋子,對於觀者而言,它其實是一個會造成混淆跟猶豫的情緒以及視點。事實上,或許讓這些已被騷動的情緒稍微可以安心、鬆卸下來的是展間中出現一種非常日常的聲響持續撥送著。這股傳聲可能很多是來自於即時電台的現場撥放。然後,另外從另一個排風口傳遞出來的卻又是我們日常在工作、開車或是房間裡常常會聆聽的音樂有流行樂、古典樂等。
這些聲響彼此交錯於耳邊,它們會讓原本在地板上面所處理的視覺,好像同時間陷入一種很謬怪的感覺。因為這些聲音本身在我的認知裡是有非常明確紋理的!特別是跟現實有關的紋理。然而我們在這個地板上,我們卻一直恍惚在如同黑白影像間微粒交錯視感而產生的動觸。就在這樣的狀態底下,這個很平常的經驗卻突然變得十分離奇。當我們很自然的去靠近那些鞋子,因為那些鞋子幾乎是整個展場裡最重要的物件,或者最鮮明的物件。在這個物件組合裡我們很清楚的可以看到,這些鞋子它是使用過的,並且沒有被過多的雕琢或加工。然後在這鞋子內裏,我們可以看到它塞滿著報紙,仔細觀看這些報紙在它的單面是用了水性黑墨再去進行一次的平塗,同時填滿了活性碳的顆粒於縫隙中。單單在這裡就會產生一個好奇。好像這個鞋子它是某一種,如是創作者的沉思?還是他所制定形成的一套儀式過程?一方面這個鞋子它本身確實有被使用過的痕跡,可是這個被使用過的痕跡,又不被保留在一個日常的狀態,讓我們去想像它可能具有著某種生活的紋理,但它同時卻又加諸了一個非常形式操作的外來物(也就是報紙)。
當報紙填充在其中而且報紙與鞋子間的隙縫其實充滿了細小的活性碳粒,在這樣的一個組成裡,我們可以先聚焦在這個鞋子上面。對我而言,這個鞋子其實它很像是一個被雕塑出來的物件,而不單只是一個日常物件。那這個被雕塑的一個狀態,它事實上、在形式的組成之中,偌有著一種「屍體」的意味。如果我們再想像一下我們所穿的鞋子,當每天我們將自己的腳(或者是說身體)套入到鞋子這個空間,於是我們因為這個連結開始離開我們原有的地方、位置,以至於移動到其他任何可能的地方,這個似乎是原本這個人造(鞋子)空間所能夠暗示出來的事情。然而當它被塞滿了報紙的時候,似乎又多有著一層日常的訊息,這個訊息它在某種儀式或過程的操作底下,像極了「一個被綁架的人」。我想像著一個畫面,他(它)像是被歹徒塞滿了紙張或是其他,塞滿了整個嘴巴,然後可能被撕票了!棄屍在某處……。
我們可以再把鏡頭拉遠,重新回到這個場景,其實這個場景,第一個帶入我想像的其實是一個留有著死去人屍的殘跡大地,那是一個蒼涼的景象。黑白相間的地面、散落著鞋子、散置著這些人的物件,我馬上聯想到歐洲舊有常見的戰爭的照片、檔案照,可是因為那個物件其實是一些非常常見的步鞋,它散置的密度非常高,因此它傳遞著一種日常性並交雜出屬於日常的生命。然而它似乎又跟正常想像下非常詩意的大地,讓人充滿著感嘆其實是比較無關的!因此到底該怎麼樣去述說我在這個空間中的感受,其實就身體感來講,我的在腳底下它呈現的是一種細碎的,它帶出了一股物料間竊竊私語的感覺,腳底下的「發聲(生)」相當程度地正在和我們的眼睛去產生某種競爭,它確實帶來了很不習常的感覺。在視覺上又反覆的恍惚在一種影像跟日常之間,身處之中我大概是受到了這些綜合的聲影而造成我心理很大的影響。
混雜在這樣的情狀裡,我會發現,其實這個空間是被「撕碎」的!在陳松志他所營造的空間裡,我們會找尋不到這個空間的某種中心點(焦點),或者所謂核心的量體建構。相對的,我們將會進入到非常多細碎或者撕碎的感知層面。陳松志他在營造一種空間,這個空間它變成了一些碎片所組成的空間。問題是這些碎片它有著一股非常多「暗示性的流動」,或者說對於「流動的暗示」。不管是音樂的放送,或者電台節目的撥放加上腳底下的那些細碎的觸感,以及我們看到鞋子上頭同時有著日常的用痕以及儀式的完成…等。這些東西所集合出的一個交雜體,在某個當下瞬間,我感覺到陳松志創造了一個緩慢流動的時序,一個質地飽滿的空間。其間他巧妙的讓眾多的、細碎的或被撕碎的訊息,並行著眾多意念在這個現場裡流動翻攪,這道感覺讓我持續、不間斷著。
或許我更大的好奇其實是活性碳這般物質於此的意義,或者這般物質的存在所給我們的、帶給屬於我們這個時代中的一些想像。因為活性碳它本質上是一項無機物,然後它在我們的視覺裡、在我們對形態的判斷裡,它彷彿是一個被物化的東西。但事實上,在我們生活裡有太多跟淨化有關的事情,都是來自於活性碳的使用。關乎我們生活裡有眾多透過活性碳所進行的各種淨化,不管是對水的淨化或對空氣的淨化,或者對空間氣味的處理。試想,當我們在使用活性碳的時候,活性碳往往是被某種纖維甚或容器給包覆起來!如果我們把這個空間看待成一個容器,然後當我們進入到這個空間,其實活性碳如常地在進行著過濾或淨化的功能,當它卻散佈在整個空間,那似乎迫使著我們去想像這是一項更大的淨化與清潔的浩大工程。
這些物質本身是微小的,它的效能不是視線可以看得到的!但它會迫使們去思考,其實到底活性碳這樣的無機物在當代人的認知跟感受裡,其實已經將我們帶進對於分子世界的想像。活性碳在形態上面看似是一個固化材料,但事實上它其實是可以過濾跟篩檢空氣裡的分子。正是在這樣的一個種狀態底下,或許也正是陳松志在這樣的操作裡充分值得我們去玩味的地方!也就是空間中到底型塑出了多少視覺?又形成了什麼感覺?我在這個空間中探掘出關於撕碎或細碎的空間身體,這股知覺流動誘發在極其隱晦的暗示之中。從這裡衍伸出當我們談述當代生活或者普遍在台灣的生存狀態,至少在這裡,我會有個之於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的連結,他曾經引用了《農民鞋》去訴說著藝術最重要的目的是開啟了那一個朝向本質性的大地。然後這個開啟的大地又跟世界之間產生了某一種衝突性。那我在想屬於陳松志的這些鞋子,他透過了一種更為複雜的儀式,以及看似最直接地面對這個世界的時候,從這個世界裡面,去給出一個介入、或反向介入的途徑。然而這個其中涵蓋了活性碳的介入以及他作用在鞋子上的某種小小的儀式。陳松志所開啟的大地又是什麼呢?或者是說他朝想的一種本質性會是什麼?在這些黑色的固體以及白色的纖維,其實它們都將會產生非常多的微粒作用在這個無形的空氣裡,然後透過光的照射,但事實上光的照射並不會讓我們因此更清楚看到這些微粒,可是光的照射卻籠罩、影響著我們身處在這個場景的臨場知覺。或許我應該可以講就是,我們在現場裡面,所有的觸覺跟感受,它們似乎是細碎而帶有某一種骯髒的不完美層面,可是當我們抬頭去看這個被照亮的空間,也就是感受到空氣的這件事情,它似乎又有一種帶出異常的明亮與清新。
綜觀「無法專心的煙」這個極具空間特性的展覽,我想要帶出關乎台灣裝置藝術發展的脈絡角度來談。然而是什麼原因引發我這樣的思考路徑?很關鍵的起因,是三個類似「徵兆」的元素。這三個元素都涉及到所謂「無法專心的煙」這樣命題在陳松志的具體空間中以及抽象心理中所交互延伸與滲透出的藝術世界。首先第一個徵兆是「撕裂」,也就是陳松志把空間撕裂了的感覺。陳松志所處理的那個撕裂,實質上並不是我們常常用在中文字所想像的那個動作,也就是一種直接毀壞的指涉。我們通常聽到撕裂,它往往指涉是一種破壞,是一種斷裂,而且這裡面似乎股力量在中間拉扯。可是在陳松志所處理的撕裂,延伸到他對於材料的處理手法。那這個部分主要還是涉及到,在他的撕裂手法中著重的是如何處理那段何來因素而斷裂的那道邊緣。哪怕是一類物質、一個空間,在他的創作面前陳松志相當專注地在擴大、引現那道裂痕邊緣的豐富感知。這種裂痕邊緣的感知,在他的安排跟處理底下,反而變成一種可以重新連結的一個邊線。也就是說當我們談到撕裂或破碎,我們總是覺得那個邊界事實上它涵蓋的是一個傷痛或創傷。特別的是在陳松志所面對日常生活裡面的那種「碎了的片段」或者「碎裂的感覺」,那個碎片(裂)的邊緣其實它反而是陳松志在處理他的裝置空間中一道類似接著劑或說被接著的邊。我們在這次的裝置裡尤其明顯的可以去感覺到,這個空間它同時「就在」被他進行某種撕裂,同時間也在這些眾多的碎形,包含各式顏色、材料的碎片,以及聲音的碎面等等。這些東西它們之間其實產生重新連結的張力,這也是在陳松志的裝置裡總富有著一股特殊的流動性,或者也可看待成一種連續性的展延。
第二個徵兆是「油脂」。其實油脂的這個部分也非常大量的存在於陳松志的質地操作語言。在這次的操作面裡,它比較不是創作加工或層疊的那個過程而附加上去的。他在這一次所沿用我稱作「油脂」的意象,事實上是一個時間的感覺。他從一雙新被生產出來的步鞋,它本來上面就是富有新製品的工業油脂表面,它其實是一種保護的膜。然而我沒在他這次展出的鞋子上看到這層油脂。相反的它顯現的其實是一種磨損後,甚至是使用過後,而加上去的油脂。這是屬於人使用而留下來的痕跡。這個東西其實它同時跟報紙產生了意義上的連結,報紙本身其實就是富含油料的素材,索性他以黑色的墨汁在報紙的單面進行塗抹。這其實和這些東西都在鞋子、報紙還有活性碳之間,所組成的這個物件關係中,其實「油脂」很明顯的是一個痕跡的表達,也就是說如何讓痕跡「變得可見」的一種「材料」。
因此如果我們從撕裂、如果從油脂,然後還有另外一個徵兆即是「粉末」。陳松志在他歷年大部分的創作中經常使用到粉末這個元素(洗衣粉、水泥粉、金粉)。所以我們再慢慢重新來想,從撕裂、油脂到粉末,他事實上在一個材料的感受跟想像當中,是一種跟日常生活非常的貼近的質地。然後他在處理這些質地的部分,很重要的如何讓這三者(撕碎、油脂,還有粉末),在質地差異上面可以相互有一些連結(或是糾結)。然後在這些關聯中我們可以開啟對於時間的流動以及動態的某種想像。
倘若在陳松志這樣一個思考邏輯裡,我們將視為是一種創作系統的呈現。我們應該這樣來看,他的裝置不管面對的是什麼樣的主題,他總是會跟日常生活有關!這也是陳松志在延續他創作系統的時候,在台灣當代藝術的脈絡中彰顯出與其他藝術家之間的特殊差異。舉例來說,藝術家莊普(1947~)的裝置其實他有一個非常特殊的地方,在於他會讓物質在不同的物質空間裡,創造、產生可呼吸以及帶有時間感的空間。也就是莊普的裝置像是讓空間裡的空氣可以產生某種擾動,而這個擾動規律性的動能,其實是他所創造的並可以讓觀者感受到的。
在顧世勇(1960~)的裝置裡面,其實材料本身是富含象徵意味的。然而顧世勇在他這些富含象徵意味或符號意涵的材料處理底下,他往往會帶出一種比較尖銳、犀利的感性,這些尖銳跟犀利的感性,其實會將這些符號所連結出來的敘事給破除掉。因此我們在看待顧世勇的裝置事實上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那就是從理性到感性之間所產生一個破點,這點對他來講是很重要的,而它的破點其實是存在於純粹的感性跟所謂符號的脈絡之間。顧世勇著重的比較不是在空間本身的形塑。然後在莊普的裝置裡面,他卻很像在一個空間裡面再去挖鑿空間。
如果就這樣的一個脈絡再帶到陳愷璜(1960~)的裝置又很不一樣!陳愷璜的裝置基本上它是一種非常觀念性、概念性藍圖的空間呈現。即便他是在一個非常立體的空間,他都會讓那個空間很像一種藍圖或計畫的狀態來顯現。在稍微做了這三位藝術家的裝置創作的約略的描述,那我們在回來看陳松志的「無法專心的煙」或是在此之前在弔詭畫廊「比較深的灰」所展出裝置來講,會很明顯地感覺到陳松志相較於其他人,或許更執著於那種日常生活裡面的黏滯性。也就是到底日常生活在我們的意識與記憶裡,它到底有什麼東西是在我們的記憶裡被黏著了!這種黏著性其實非常有趣。試想我們一路談到的那些碎片的邊緣或撕裂的邊緣,它事實上是非常具有黏著性的東西,或者是常具有黏著性的一些元素。因此在看陳松志的裝置它首先是非常情感式的,這個情感並不是透過任何敘事去浮誇地表現一些廉價的情緒。相對的,他(它)其實是一種非常直接而平實、日常時間的遲滯。
反觀回來我們在日常使用的許多物質事實上都是有某種與人之間的黏著性,而這個黏著性其實它並不被評價為具有特殊價值的。而陳松志往往就在這些比較黏滯的「時間感」以及「空間面」擴大、維持、留下那些痕跡,對於他來講這些線索都是非常重要的創作素材。因此在陳松志這樣的一個裝置思考裡,首先材料會因為它的黏著性而產生不同的厚度與空間的感覺,更進一步在這個黏著性底下,或許更企求的並不是對於現實的再現,而是我們如果基於現實的這些素材,而能夠有一種跳脫出我們既有空間另一種維度世界。我想這在陳松志連續的創作脈絡中是非常重要也非常核心的一個層次。係因這樣的觀察,特別是在這次的計畫裡,陳松志嘗試挑戰的一種空間,即使這種空間非常的具有它自身主體性的表達,可是同時間這個空間它是不可能被獨佔,也就是它已經容許了外部的參與性。如果當他願意把一個個人情感、空間情感上面的黏滯性,跟這樣的參與性並合的時候,這或許就是這個展覽裡面所最期待的一個事情,也就是陳松志究竟如何去處理讓這些相互矛盾,甚至相互糾纏的元素,恰如其分地能夠在一個更協調的狀態裡,透過時間與人的過渡而各自萌生它的自身意義的特質。
後記(以下文字由陳松志撰述)
「無法專心的煙」是我首次與策展人黃建宏合作而來的展現。如果說我的創作一直持續著一種絕然的封閉。那麼在一個個展之中多了這項命題,策展人角色與藝術家作為之間的權衡,著實地遠比我在處理現實的物理空間來的複雜的多。這是一個多重意識在排拒與開放之中的互聯影響。在這之前,有一種狀態,當策展人預先扮演了一個受眾的角色充分並賦予了一個創作者最多的開放任憑由我,我是充分地!爾後,受因這個命題我們置換了兩方座落的位置角色,當我開始成為這段語意的聽眾,我實然地是在策展人所示提的意見與回響中重新的去詮釋、釐析這其中的屬於另一個他者所嫁接出的意識範圍。我反覆地在屬於策展人的敘述與論點之中去找到聆聽的角色與角度。如果說你們在現場看到的是我的實體創作,然而有關這篇文稿將是策展人所交示出最充分的表述,透過策展人的邏輯思辨,通過藝術家的創作與意識進行出適宜的傳達。身為創作者的我是不應該說這麼多的!該表達的應該就在你所經歷的那個現場。不過我仍希望在這篇由我我編整的文稿之末補充點什麼。如果我把文字也想像是個空間,有些文字我看得出卻讀不懂,有些讀懂的時刻進去了卻又出不來了,有些狀態距離近了,反而卻看不透了!但這都叫做「閱讀」。於是我最終決定給了這篇文稿一個雙重的題名:「探黑,靜默中的聲動原音」以及「碳黑,境末中的生動源因」它們幾乎唸起來是一樣的,但卻是截然不同的語述充滿了各自的想像,這也是文字書寫的覺妙之處。試想其中,它們相互涵蓋了有關一個展覽之中的雙重角色(度),一個策展人以及一個藝術家雙方互為總體的關係表達而來的討論面。最後,如果誠如策展人黃建宏說到我的作品一直有著詩的成分存在,我在文末分享出晚唐詩人李商隱的《晚晴》詩,「深居俯夾城,春去夏猶清;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並添高閣迥,微注小窗明;越鳥巢乾後,歸飛體更輕。」作為這個合作計畫最富有挑戰的階段性完結,跨越在這些不同的時空裡不變是永遠最輕且清的意想。